“女性性欲更强”这一观点是如何被构建起来的?
大概在1650年的时候,妓女被抓住的话可能是会被处以死刑的。一百年后,18世纪中期的时候,大家对妓女的态度变了,觉得她们不再是罪恶的,而是社会的受害者,应该挽救感化她们。随着研究的深入,我发现这不仅仅是关于妓女的问题,而是人们对女性、社会、性观念等多方面的改变,这种导致了现代西方社会的形成。绘画表现了年轻女子献身于一个风月老手,关于这一主题的情节画在18世纪后期变得极为流行。
澎湃新闻:《性的起源》主要写的是西方社会性观念的演变,但这本书亚洲、中东等地都很受欢迎。
达伯霍瓦拉:是的,许多西方国家之外的读者对这本书感兴趣,是想了解西方社会的性观念和他们那些地方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差别,这是个有趣的话题。西方现在的性观念和很多地方不一样,性相对自由,可以到处讨论。但在西方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,婚外性一旦被发现会遭受惩罚。有的读者读了我的书后,认为有助于他们了解了自己所处的世界,这不是我的本意,但我很高兴出现这样的情况。
澎湃新闻:性观念的变革在启蒙运动中,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?
达伯霍瓦拉:性自由的兴起不仅限于英格兰,它实际上是整个欧洲启蒙运动的一部分。因为此前学者对它的研究非常少,以至于我们很难知道18世纪晚期性自由的理想在多大程度上波及其他国家。这个时期是西方社会从农村社会转变为城市化社会的时期,人们对人生的意义有了不同解读,开始思考如何平衡个人自由与集体利益等等。第一次性革命,与当时的思想、言论、艺术表达、宗教、政治自由有着紧密联系。
威廉·荷加斯绘画作品《时髦婚礼》,表现身染梅毒的子爵,不满意自己的准新娘,而她已经和律师好上了,画面最右边是她的父亲,正在就这桩婚事与子爵讨价还价。
澎湃新闻:您在书中介绍,几百年间无论是天主教还是新教都大力禁锢性欲,这种做法与整个社会的运作密不可分。您认为,现在性还是一个可以控制社会的工具吗?
达伯霍瓦拉:现在西方政府对性的政策导向与控制力度比从前要小得多了,而且会越来越小。人有权利自由处置自己的身体,这种观点已经深入人心。不过西方政府现在依然有许多关于性的调节政策,比如鼓励婚姻、鼓励生育。
澎湃新闻:可以理解为这也是因为宗教对性的观点和态度越来越开放与包容吗?您本人是天主教、新教或者其他宗教的信仰者吗?
达伯霍瓦拉:哈哈,我不是教徒,这是个很好的问题。在世界性的几大宗教中,我认为基督教是对性持有最消极和抵触态度的宗教,基督教把性视为低贱的、诱惑人的东西。我们知道,在过去几百年中只有一个天主教会,在16世纪宗教改革后,基督教会分裂成很多不同教会。
在18世纪,大家开始探讨宗教自由的时候,同时引发了性观念的变化,教会的许多神学家对这方面有许多探索,不同教会、不同派系产生了多种多样的观点,比如对同性恋关系的看法。直到今天,在天主教、新教内部对怎么看待性,依然有许多分歧。
威廉·希斯的漫画《谁最脏》:翻脸的卡洛琳王后与乔治四世国王互扔污物,被弄脏的是男方而非女方。
塞缪尔·理查森的畅销书《帕梅拉》插图,表现帕梅拉发现B先生强暴了她,晕倒过去,B先生背后是他的同谋朱克斯夫人。
澎湃新闻:您认为性开放对社会进步是有利的?性的自由与开放化是不可逆转的吗?
达伯霍瓦拉:如果一个社会让人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,这是好事。
至于性革命是否可以推动社会进步,我抱有谨慎的乐观态度。就我自己的观察:第一,女性地位提高,女性性自由得到更多保障。第二,同性恋获得性自由。这两件是不可逆转的,在西方观点里,已经把这两个当做非常自然的事,而法律上也开始有保障。
澎湃新闻:避孕工具的普遍使用,可以算作第二次性革命吗?这一时期《查泰莱夫人的情人》解禁、披头士发首张唱片,社会气氛与此前不同了。
达伯霍瓦拉:避孕工具的出现时间是在本书涉及的时间段——1800年前后出现的。到1960年代时避孕工具,如避孕药,开始大范围使用,这的确是一个重大的变革。两次性革命对塑造现在的性观念是至关重要的,但第一次更为根本。性自由的观念就是在第一次革命中诞生,但第一次性革命的表达还不完善,第一次性自由的权利,获得者是白人上层社会的男性,女性没有、同性恋者没有。性自由和民主很相似,民主一开始也只是上层白人男性拥有的权力。21世纪60年代,避孕安全手段的使用,使得性的愉悦开始凸现出来,特别是对女性而言。
澎湃新闻: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,会很快迎来又一次性变革吗?
达伯霍瓦拉:也许随着科技的出现,人们可以不通过身体接触就能有性行为,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好事(笑)。
澎湃新闻:性自由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?
达伯霍瓦拉:性自由在西方是既成事实的现实,但它还在不断发展,比如对同性恋的态度。在1980年,美国、英国,都对同性恋有着严重歧视,这种歧视在今天不可想象。在几十年的时间里,变化巨大,有的地区已经允许同性恋婚姻。性自由的下一个战场,可能是变性人的自由和权益。不过对大众来讲,性自由还没有充分发挥。即使在西方,女性也没法享受和男性一样程度的自由。
威廉·布莱克1795年的画作,其主角是《圣经》中提到的一个一夫多妻者拉麦,左边是他的两个妻子。
澎湃新闻:您研究性观念的变革,是否受到过宗教信众的攻击和反驳?
达伯霍瓦拉:哈哈,有的。有一次我参加一个电视访谈节目,采访犹太教的拉比和穆斯林的神职人员。他们认为婚外性行为是完全应当禁止的,不符合经文。当然,他们批评的倒不是我的书,而是现在社会上的这些现象。
澎湃新闻:您怎么看待性教育?
达伯霍瓦拉:性教育非常重要,如果政府不在性教育上投入,将会导致非常悲剧的后果。英国就是个悲剧的例子,英国少女怀孕的比例是全欧洲最高的,说明教育不够。我们应该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/她,为什么会有性、性是什么、性的意义在哪。我的父亲是亚洲人,在我小的时候我父母对性教育方面的内容只字不提。但有一次,我父亲忽然找我,说“出去谈谈”。于是我的父亲指着路边的花和蜜蜂问我“你看到了吗,他们在干吗”。天哪,这是我最尴尬的一次谈话,而且我什么都没有学到(笑)。